狄仁杰被外放到蒲阳当县令,上一任前任冯县令热心公事、精明强干,极少有罪案发生,只是在离任时留一个奸杀案还未结案,不过冯县令认定秀才王献忠罪行属实,并无疑义。

奸杀案说的是有个姓萧的屠户,在半月街开了一个小店铺,他的女儿淑玉被人奸杀在闺房之中,一对金钗被盗走。事后发现此女原有个情人,是个叫王献忠的浪荡秀才。萧屠户状告秀才杀人,冯县令查验过证据,又听取过证词后,断定其人确为真凶,但他却拒不认罪。

王献忠在供词中写到:

“往昔确曾引诱良家少女幽会偷情,犯下大错,在此供认不讳。说来原是小生暂居于一处阁楼之上,而那淑玉姑娘则住在半月街尽头一条冷巷的角落处。我每日里端坐课业,对面即是佳人香闺,每每有幸遥瞻她当窗理云鬓的婉娈之姿,心中不由情愫渐生,并暗自决意日后非她不娶。

不想一日里,我竟在里巷中偶然遇到淑玉,见她独自一人,便忍不住上前搭讪,言语往还之际,足见她对我亦十分有情。我本应正言规劝这天真无邪的姑娘才是,结果却与她约下后会之期,越发撩乱了一颗少女春心。过不多久,我便央求她在闺房中私会,哪怕一遭也好,她经不住我软磨硬泡,终于点头应允。在约定的当天夜里,我将梯子架在她的窗下,她开窗纳我入内。我二人未经成礼而初试云雨,其中欢娱自不待言,虽然明知此乃大悖天理人伦之举,一时却也顾它不得了。

欲火一旦点燃,便如干柴烈焰一般愈烧愈炽、再难平息,我与淑玉的幽期密约益发频繁。我生怕那梯子会被更夫或路人瞧见,便说动淑玉从窗口垂下一条长长的白布,并将一端系在她的床腿上,一旦我在下面扯动布条,她便会开窗助我攀爬上去。即使有人看见,也会以为是谁家洗晒的布匹晚上忘了收回房去。

此后我二人又私下来往了将近半载,直到老天对此行径忍无可忍,于是突然降下大祸,既惩罚了我这可悲的罪人,也毁了无辜的淑玉姑娘。我们原本约定十六日夜里在她房中相会,不巧当天午后,同窗好友邀我同去城北的五味居小宴一番。我在席上一时贪杯,多喝了几盅,一头躺下沉沉睡去,直到老爷派的差官前来时,方才得知我那可怜的心上人竟已惨遭不幸。

若是老爷断定小生由于勾引良家少女,或是间接致其意外惨死而应遭极刑的话,甘愿身受,绝无异议。伊人既已逝去,小生纵然苟活世上,余生也将永远笼罩于浓黑悲戚的阴影之中,真真生不如死,也算从此解脱。但又念及真凶尚未伏法,且为了王氏一族的清白家声计,小生断然不能枉担这奸污杀人的罪名。

狄仁杰认为冯县令一向谨慎干练,之所以会如此草率地了结此案,想来皆是由于离任在即、事务繁多所致。如果他能有时间从容细究案情的话,定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。”

狄仁杰认定王献忠并未强奸淑玉姑娘。女人有时确实会令男子心生邪念,然而心生邪念后当真会付诸行动的,却只有两类人物,一是堕落成性、无可救药的下流惯犯,二是家境富裕的浪荡公子,长年的淫靡生活,使得他们本性扭曲变态而不自知,只会随心所欲地作恶。

王献忠这样一个寒窗课业、生计艰难的年轻秀才,要说出于一时恐惧扼死少女,或许还在情理之中,但要说奸污一个与他已经私下来往半年多的女子,在狄仁杰看来则是绝无可能。纨绔子弟时常光顾秘密的风月场所,只要出钱,便能享受各种花样百出的淫乐。至于半月街这样的穷街陋巷,只怕他们根本闻所未闻,因此也不可能偶然撞见王献忠与人偷偷私会,更不必说拽着布条冒险攀墙了!

既然如此,凶手就只能从下层惯犯一流人物中去着手搜寻。这些恶棍歹徒,整日在城里四处游走,直如饿狗寻食一般。一旦在幽暗的里巷中遇见老弱之辈,便会将其打倒在地,再劫去那人身上仅有的几串铜钱。若是遇见独行的妇人,便会将她打昏,然后施行奸污,再扯下耳环首饰等物,将人丢在僻静的暗处,随即扬长而去。他们还会在穷苦人家聚居的街巷中四处逡巡,但凡看见谁家大门未曾锁紧,或是窗户半开,便会偷偷溜进室内顺手牵羊,盗去家值钱的家物。

假设如此一个歹人在经过半月街时,正撞见王献忠与淑玉姑娘私会,此人立时便会想到这是一个将女人弄到手的绝好机会,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充她的情郎钻入闺房。然而淑玉姑娘发觉上当后却奋力反抗,可能试图大声叫喊,或是跑出门去唤醒父母,于是那歹人便掐死了她,满足淫欲后,又在房中从容翻找值钱的东西,盗去了姑娘惟一的首饰,然后逃之夭夭。

按照这个设想,凶手拿到赃物后,不敢公开出手卖掉,只能寻机会在黑市私下交易,于是狄仁杰派马荣去当地那乞丐偷儿们时常出没的地方去暗打探。不出所料,凶手黄三被抓获归案,案情一如前面所讲。

在处理奸杀案后,还有两个案子:普慈寺送子观音案和梁林两家血海深仇案。

先说普慈寺送子观音案。

当地的普慈寺众口相传那檀木观音像十分灵验,凡是未有子女的夫妻,只要去庙里许愿祝祷,回家后便能生儿育女。灵德住持坚称前来求子的妇人,须得在大殿内的观音像前虔心默祷一夜方可。

为了谨防流言蜚语,每当妇人进入大殿后,那灵德法师便亲自贴上封条,将殿门封起还要求其夫在封条上盖印为记,并留在寺内的禅房中过夜,第二天早起,再由其夫亲自揭封开门。

从此以后,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,观音送子的名声远播,周围尚无子嗣的人家纷纷前来参拜,一旦如愿以偿后,无不感激涕零,又将各种贵重礼品以及大笔香火银子送至寺内。

狄仁杰很是怀疑,派人去调查,当时朝廷推崇佛教,没有实足证据,说普慈寺和尚骗财,必然授人以柄。

于是,狄仁杰到外地购买了一个年轻的妓女阿杏,表面对外宣称娶小妾,实际上充线人,以防普慈寺在衙院内布下了耳目。对阿杏培训十天后,让她前往普慈寺找证据,若是有生人钻进屋来,就试图寻出暗道之所在,全凭随机应变,还交给她一只妆盒,里面盛有胭脂膏子,专为用来涂抹在非礼她的淫贼头上。

阿杏到了普慈寺,对灵德法师说自己从京师慕名而来,夫家声名显赫不便透露,自己身为侍妾,既遭正房妒恨,又恐夫婿有朝一日情淡爱弛,便会惨遭抛弃,只因其夫尚无子嗣,故此特来求菩萨保佑能诞下儿子,方可确保终身无虞。

大约二更过后,阿杏忽然醒转过来,却见那住持赫然立在榻前,对她说定能使她如愿以偿,说罢便一口吹熄了烛火,上来强行搂抱。原来在殿门上还有一个暗门,原来只要转动一枚铜制门钉,便可从内外都悄然开启。阿杏趁他不备时,将胭脂膏子涂抹在他的头顶。

第二天天刚亮,狄仁杰就来到普慈寺,趁寺内和尚不备,一并捉拿公开审理,人证物证俱在,听审者愈来愈多,多是住在附近的百姓闻得消息后赶来围观,足足有三四百人之多,听着阿杏对昨晚的陈述,对着十几名淫僧唾骂不已,最后群情激愤,冲破栅栏拿砖石把淫僧打死,遍地血污狼藉。

事毕,为感谢阿杏的舍身贡献,狄仁杰开据证明,为其赎身,给予银两,让其回老家与父母团居(阿杏因为水灾被卖入妓院)嫁与诚实本分的农人为妻。

再说,梁林两家血海深仇案。

大约五十年前,在广州城内的一条街上,住着两家富商,一户姓梁,一户姓林,两位老先生既诚实勤勉、经营有方,又是至交好友,家业均十分兴旺,商船远行至波斯海上。梁家有一子,名叫梁鸿,另有一女,后嫁与林家独子林帆为妻。林老先生不久亡故,临终前郑重嘱咐其子林帆,须得终生珍重护持梁林两家的累世情谊。

光阴荏苒,世事变迁,梁鸿的人品行事显然与其父一般无二,但林帆却渐渐露出邪恶残忍又贪婪刻薄的本性来。梁老先生退出经营后,梁鸿接过偌大一份家业,并打理得井井有序,而林帆则一心想要骤发横财,因此时常做些来路不明的生意。于是这边是梁家蒸蒸日上,那边林帆却已将从父亲手中继承来的巨额家产耗去了大半。梁鸿心地仁厚,对妹夫总是倾力照顾,平日里时常建言献策不说,还在林帆违约遭人控告时加意回护,甚至借给他好几笔数目可观的款子,然而所有这些慷慨义举,却只招来了林帆的蔑视与敌意。

梁鸿之妻为梁家生了二子一女,林帆夫妇却一直未有生育。林帆由妒生恨,并视梁家为他失意与不幸的根源。梁鸿襄助愈多,林帆对梁鸿反而恨意愈深。

林帆偶然得窥梁妻玉容,立时对她心生邪念,不巧此时又有一桩冒险生意落了空,难免欠下巨债,情势十分紧迫。林帆明知梁妻贤淑,决不会行那偷情不轨之事,于是便生出一条一石二鸟的毒计来,预备要将梁鸿的家产与妻室一并据为己有。

由于林帆暗地里从事不法生意,因此与黑道早有往来。梁鸿即将去邻县收一笔巨账,小半归自家所有,大半则是替广州城内三家大商行代收的银钱。林帆得知此事后,立即买通了两名匪徒埋伏在城外,待梁鸿返回时,在半路将他杀害,并劫去所有金银。

就在实施毒计的当天,林帆前去梁宅,道是有要紧的私事须见少夫人一面。梁妻出来彼此见过后,林帆谎称内兄半路遇袭,金银已被悉数劫去,人虽受了伤,但尚无性命之虞,如今由家仆暂且安置在北郊的一座废庙里,然后又特地叫了林帆前去摒人密谈。

林帆又道是梁鸿意欲先暂时瞒过众人,待老父与其妻清点家产,确定有足够的银钱可以赔偿代收的款项后,再将此事公之于世,眼下若是走漏消息,则会有损于梁家的声誉,并切望其妻随林帆立即赶赴庙中,以便商议如何腾挪处置家产之事。梁妻听罢,心觉丈夫向来心思细密、行事谨慎,这一席话听去确像是他的言语,于是信以为真,趁着四下无人时,与林帆从后门悄悄离家而去。

二人一到废庙,林帆便露出狼子野心来,直言曰前番所述并非全是实情,梁鸿已命丧歹人之手,而自己对梁妻十分爱慕,以后定会照料有加。梁妻听罢大怒,想要跑出门去告发真相,奈何林帆使力用强,到底在当晚被他玷污。次日一早,梁妻用银针刺破手指,取出随身的手帕,给翁姑写了一封告罪的血书,然后便解下腰带,悬梁自尽了。

林帆从死者身上搜出血书,只见上面写道:“林帆诱我至荒僻无人之所,且又污我清白。奴家既为失节文君,自觉有辱梁氏门楣,此罪惟有一死赎之。”林帆为了设法遮掩,便将写有头一句的右半幅手帕撕去,又烧毁灭迹,只将其余字句留下,并塞入死者袖中。

这时有路人发现了梁鸿的尸身,并跑去报知官府,凶信已传至家中。林帆赶回梁宅时,见二位老人正为儿子死于非命且又丢失大笔金银而悲痛交加,便佯装戚容劝慰一番,又问候内兄之妻的情形。听得岳父母说是儿媳不见人影,林帆又故作姿态,犹豫半晌后,方才道出梁妻与人早有私情,且常去一座废庙中幽会,很可能如今就在彼处。梁老先生闻听此事,立时赶去那里,果然发现儿媳已悬梁自尽,看过遗下的血书后,认定她是乍闻丈夫死讯,心中一时突生愧悔才自缢身亡的。梁老先生经不住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,当晚便仰药自尽了。

梁老夫人虽为妇道人家,却一向头脑精明、身体健旺,在内外家事上对其夫颇多襄助。她深知儿媳素性纯良,疑心其中有诈。当此大难临头之际,她一边尽力变卖家产,用以赔偿应付给那三家商行的款项,一边派了亲信家人去废庙一带打探。梁妻当日将手帕平铺在枕头上写下血书,枕面上留有些许渗下的血迹,因此隐约可以辨识出被林帆毁去的字句。梁老夫人得知此事后,方才明白原来林帆不仅奸污了梁妻,还设下毒计害了梁鸿性命,因为当梁鸿的尸身尚未被人发现时,他便已对其妻道出了梁鸿的死讯。

于是梁老夫人去广州状告林帆的两项罪行,奈何林帆刚刚攫夺了一大笔昧心钱,不但在当地官员中四处打点,且又买通他人做伪证,包括一个声称自己便是梁妻情人的浪荡子。结果此案终被驳回。

就在此时,林帆之妻,即梁鸿之妹也失踪了,完全下落不明。林帆假装十分悲痛,但人们纷纷猜测正是他暗中杀妻又藏匿了尸身。他既然痛恨梁家每一个人,自然也包括从未给他生下一男半女的妻室在内。

梁家遭此大难后,只剩下梁老夫人与两个孙子、一个孙女。虽然家产经过折变抵债,十停已去了九停,但梁家的清誉却丝毫不曾受损,且名下的分号仍然生意兴隆,加之梁老夫人经营有方,家业迅速恢复,重又兴旺发达起来。

与此同时,林帆却为了攫取更多的不义之财,组织起一个庞大的走私网,并渐渐引起了官府的注意。林帆心知走私乃是重罪,于是又设下另一桩奸计,既可转移官府的视线,又可彻底摧毁梁家。

林帆买通了主管港口事务的官员,将几口装有禁品的箱子悄悄放到梁家的两艘货船上,夹杂在其他货物之中,然后又派人去告发梁老夫人。赃物一经被搜出,梁家的全部家产以及所有分号被官府悉数籍没。梁老夫人又一次状告林帆,结果又被驳回,头一次是广州都督府,这一回则是岭南道。

梁老夫人深知林帆非得将梁家斩尽杀绝才肯罢休,便领着家人到城外暂避一时,栖身在一个表亲名下的田庄里。那田庄建在一处废弃不用的要塞上,有一座石头堡垒仍然完好,如今被农人用于存储谷物。梁老夫人心想即使林帆雇了歹人前来袭击,这石堡也足可御敌,于是就在那里预先筹划布置,以防不测。

数月之后,林帆果真派了一伙匪徒前来洗劫。梁老夫人与三个孙子孙女,还有老管家以及六名忠仆一起躲入石堡中,里面事先存有食物与清水。众匪企图破门而入,结果由于石门坚厚而未能得逞,然后又燃起干柴,从钉有横木的窗缝中投掷进去。

如此烟熏火燎之下,里面的人几乎不曾呛死,只好冲将出去。可怜梁老夫人的幼孙与孙女,连同管家并六名家仆,全都惨死于乱刀之下,然而在刀光火影中,梁老夫人与长孙梁科发却侥幸逃脱了出来。

事后那匪首向林帆报曰并未留下一个活口,林帆也以为梁家从此再无一人。这桩事关九条人命的大案惊动了广州全城。有些商户熟知梁林两家的恩怨,认定必是林帆又在背后作恶。

不过此时林帆已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富商,无人敢与之公然作对,且他又佯装哀恸,并许下重金要探得那伙贼人的下落,私下里却与匪首谈妥,于是有四名歹人出来顶罪,后来又被砍头示众,据说行刑当天观者如堵,轰动一时。

再说梁老夫人,她与其孙梁科发在城中一个远亲家里匿名躲藏了一阵,又收集了很多林帆的罪证,于五年前再次亮出身份,状告林帆害死九条人命。

由于此案名噪一时,官府不敢十分袒护林帆,街谈巷议也多是责他不义。林帆花了好大一笔银子,才使得此案终被驳回,正欲外出几年避避风头,将家中事务交托给亲信管家,只携了仆从姬妾数人,悄悄登舟离城而去。

梁老夫人四处查访,用了三年时间,方才探得林帆已移居蒲阳,一得到消息,便决意追踪至此并报仇雪恨,其孙梁科发也一道同行,于是在两年前,祖孙二人抵达蒲阳城。

梁老夫人两年前到县衙的告状,控告林帆绑去了其孙梁科发,为了细述此案根由,将两家多年的恩怨和盘托出以作为佐证,却又并无半点证据能证明林帆与梁科发的失踪有关,因此前任冯县令将此案驳回。

狄仁杰接手这个案子后,在想林帆为何要选择蒲阳这个小城作为藏身之处。如他这般有钱有势之人,理应去那些富贵繁华之地甚或京师中大隐隐于市,既能依旧逍遥度日,又便于藏匿行迹。想到林帆曾经做过走私生意,又虑及他那嗜财如命的贪婪本性,于是便认定他之所以择此地而居,全是因为蒲阳是个售贩私盐的绝佳地点。

林帆之所以买下那所旧宅,是因为周围僻静无人,且又距离水门很近,对秘密贩运私盐十分有利。他在城外购置那一片田地亦是为了此务,要从那里一路走到林宅,须得绕北门而行,花费不少工夫,但要是查看一下地图,就会发现如走水路则十分便捷。水门虽可阻止船只出入,但若是两船隔着栅栏彼此递送小型包裹却相当容易,然后再将私盐搬上大船,便可通过运河水道载往各处。

你说别人走私,得有证据啊。有一座废弃的圣明道观与林宅毗邻,可能是用来存储私盐的地方。

狄仁杰带着四名亲随洪亮、陶干、马荣和乔泰,在深夜潜入道观寻找证据。在道观中,他们发现有一间空空荡荡的大屋,只铺了一地的草席。在外边发现一座扣在地面的大钟。以前有些耸人听闻的故事,道是寺庙内的大钟常用来藏匿罪证,于是众人合力撬开大钟,用石凳抵住大钟的边缘,竟然发现一具枯骨,从灰尘中还发现一枚金锁,上面刻着一个“林”字,莫非他就是失踪的梁科发?这个金锁是不是梁科发和林帆在争斗中被扯下来?

就在这时,垫在钟下的石头鼓凳突然滑脱出去。随着一声闷响,五人被齐齐罩在铜钟下面。幸亏,大钟放在一个平台上,旁边有台阶,五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将大钟推移至台阶附近,漏出些空隙,侥幸从空隙中钻出脱逃。

狄仁杰想不到林帆竟使出这等卑鄙的手段,企图一举害了五人性命。若不是侥幸将大钟推出平台一侧,蒲阳城内又会传出一桩离奇的失踪案了。

回到县衙,狄仁杰立即派人将林帆带到大堂审问,前面提到狄仁杰在圣明观的一间屋里发现一地草席,不知何用?原来那间屋是存放私盐的场所,草席无论怎样洗刷,仍是会有些须盐粒留在缝隙中,狄仁杰让衙役用木棍锤打草席,盐粒渗出,这就是林帆贩运私盐的证据。

狄仁杰想到,林帆有的是时间将贩运私盐的罪证统统销去,因此很难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来以此定罪,并且即使能取得口供,他也仍可设法逃脱,必会令其亲友上下奔走并四处行贿。

以谋杀梁科发之罪控告林帆,找到的证据仍是不足。关于他到底在何时杀人,又是如何杀人,都无法探出究竟。他大可编出一套说辞来为自己开脱,诸如梁科发在跟踪他时偶然结识了观中道士,不定是一起赌钱时发生争执,因而被害身亡,过后道士们又将尸身藏匿于钟下。唯有将林帆定为谋反罪才能板上钉钉,将其治罪,因为加害在职的朝廷命官,亦可等同于谋反罪。可问题是人证呢?

此人名叫盛八,当地群氓推举出的头目,又身兼丐帮军师之职。他在圣明观的墙角处藏有几贯应急的救命钱,心想万不可留在那里被旁人拿去,那天潜入观中想取回。可巧了,那天狄仁杰一行五人去圣明观调查时,被林帆冷不防扣到大钟下,正从台阶往下走,遇到了盛八。盛八见其鬼鬼祟祟,就想打劫点东西,将林帆打伤,拿走了他的一件外套,衣袖中藏有一方翡翠印章,上面刻有“林帆私印”四字。

证据确凿,林帆被判车裂。梁林两家一案,场冤冤相报的世仇,延续了将近三十年从未稍歇,总算彻底了结。行刑当天,梁老夫人却服毒自尽了。众人不解,狄仁杰缓缓解开迷雾。

原来,在研究案件时,他立时便注意到一桩怪事:林帆生性残忍无情,梁老夫人一向与其为敌,林帆也曾使出各种手段来想要除掉她,但却只是发生在梁老夫人来到蒲阳之前,为何来到蒲阳后从未对她有所举动?要知道林帆在蒲阳杀死梁科发倒是毫不犹豫,企图谋害他们五个人也未见丝毫踌躇,但自从梁老夫人来到蒲阳后,却始终不敢动她一根寒毛,到底是何缘故?直到在铜钟下发现那片金锁后,方才得到一丝线索。

这种金锁常是挂在脖子上的贴身佩戴之物,即使线绳断开,锁片也会落入衣襟内,因此不可能是林帆所遗失。由于锁片被发现时就在尸骨的颈部附近,我便推定实为死者所佩之物。林帆并未见过这金锁,因为死者将它戴在衣服里面,只有当所有衣物与线绳皆被虫蚁啃噬精光后,才会暴露出来。故此他怀疑那死者并非梁科发,而是另外一个同样姓林之人。

于是狄仁杰开始怀疑梁老夫人的身份,怀疑她可能是冒名顶替的另一个女人,且对梁林两家的恩怨了如指掌。她与梁老夫人一样对林帆恨之入骨,但林帆却始终不愿或是不敢加害于她。

前面说到林帆奸淫了梁鸿之妻后,他自己的妻室很快便失踪不见,虽然据说是遭了林帆毒手,却未有任何证据,且尸身也从未被发现过。后来狄仁杰才明白,林帆并没有杀害其妻,而是她自行离家出走。她一直深爱着自己的丈夫,甚至对于丈夫害死自己父兄的行径亦可隐忍容谅,因为女子嫁后便须从夫。但是当林帆对她的嫂子心生情意时,她的爱便化作了恨,且是一个遭人鄙夷、沦为笑柄的女子所能生出的刻骨仇恨。

她的离家出走,对于林帆已是沉重的一击,但林帆确实深爱着她,对于梁鸿之妻的淫欲不过是一时邪念突发,却并未因此而减损对其妻的挚爱,这大概是能够收束住如此心肠狠硬之徒的唯一一根缰索。

林帆失去爱妻后,心中的恶毒本性急剧爆发,对梁家的迫害也愈发变本加厉,终于买通土匪,将他们全部杀死在石堡之中,其中亦包括梁老夫人与其孙梁科发。

林梁氏从此代替了她母亲的位置。由于她深得其母信任,且对梁家的所有情事十分稔熟,因此扮成梁老夫人并无难处。她们母女二人容貌本就有几分相像,只须装扮得更为老态即可。

就在土匪洗劫过田庄不久,林梁氏定是在林帆面前亮出了身份。这一打击对林帆比上次更甚,因为他的妻室不但尚在人世,而且弃他于不顾,甚至还要与他不共戴天。但是林帆又不能去官府告发她冒名顶替,他对其妻的爱意从未稍减,因此只得离开广州躲到蒲阳。当林梁氏也一路追踪到此地时,林帆便打算再觅别处暂避。

林梁氏虽对林帆明白道出自己的意图,却独独瞒过了一桩事,即与她同来的青年后生的真实身份,只对林帆道是他名叫梁科发。这才是其中最为惨绝人寰且难以置信的一出,比起林帆的暴戾凶狠来,林梁氏暗藏的残酷用心实是更胜一筹,因为那年轻后生非是别个,正是她与林帆的亲生儿子。

当年林帆奸污梁鸿之妻时,并不知道其妻在经历多年不育的折磨后,终于有了身孕。试想正当林梁氏认为他们夫妻的情爱终于开花结果、臻于完满时,林帆却转而移情别恋,敢说这一变故激起她的狂怒,以至于泯灭了天良人性。我之所以说她泯灭人性,是因为她为了报复丈夫,竟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亲口对林帆说出,其实他杀死了自己的儿子,从而给予他最致命的一击。

林梁氏必设法使那后生相信自己便是梁科发,但仍将林帆在新婚时相赠的那片家传金锁戴在他身上。

对于林梁氏而言,终于等到了这梦寐以求的一刻,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有了结果,林帆终于身败名裂,命丧法场。如今总算一了百了。她早已决意自裁,之所以等待至今,只是为了要与其夫在同日同时双双离世,公正的上天自会对她做出裁断。

听罢狄仁杰长长一 番话,周围众人一片静默。

文章发布:2025-05-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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